老 家

老  家

刘永保

麦琪儿从城里转到乡下生活已经七八年了。

岳父在世的时候，从街上捡回了一条流浪狗仔，可怜兮兮的，恰逢大舅哥家的孩子出生，取名琪琪，唤狗狗的时候就顺便用了“麦琪儿”这个名字，说来已经十多年了。

麦琪儿三岁的时候，岳父去世了，居住多年的老房子有些破烂了，岳母随我们住到楼上，麦琪儿的去处就成了问题。几年的工夫，麦琪儿出落得十分干净和乖巧，老人舍不得扔下它，而且，它同她的孙女琪琪一块长大的，天天形影不离，有一种难舍之情，老人一直寻思着给麦琪儿找一个好去处。

父亲去世后，母亲坚持住在老家宅院里。老人说，我爷爷辈儿就住在这宅子里，已延续居住了上百年，土坯墙坚固严实，冬暖夏凉，这样的房子养人，周围又有老邻老居的，相互投脾气，谈得来。我们都依了老人，那时，母亲已经八十多岁了。她坚决不让我们轮流照料，坚持自己做饭，自己照料自己，用她的话说，她身子骨还硬着呢，子女们都有自己的一摊子事，不想让我们多分心。平日里，除了儿女们常来常往地光顾，麦琪儿就是母亲的常伴了。

母亲早些年也养过狗，养过猫。有一年，赶上除四害的时候，狗吃了药死的老鼠，不治而亡；母亲为防止猫吃死老鼠，把猫拴养着，有一只猫挣断了绳子，爬到树上，不小心让树枝扯住了断头的绳子，把猫活活地勒死在树上了。遇着这两档子伤心事，母亲不再打算养狗养猫了。尤其是，随着母亲年龄越来越大，老人照料得有些力不从心了，终于搁下了养狗养猫的心思了。

麦琪儿来到这里的时候，母亲已经八十有五了，听说我又让她养狗，她显然有些不热心。听了我的理由，又听了麦琪儿的来历，她又有些心动，感觉这是帮亲家完成了一个心愿，便又欣然接受了。麦琪儿就这样转到乡下母亲这里了，母亲感觉麦琪儿这个名字太洋气了，有时随口叫狗狗。

老人把狗狗的窝安置在老院子向阳的角落，里面放置了一些干草和破旧的被絮，收拾得妥妥当当地，又添置了喂食的器具，麦琪儿终于在母亲这里安居下来了。

从此，麦琪儿成了老人的伴儿。冬日的晌午，煦暖的阳光照在斑驳的土墙和光秃秃的树枝上，这算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了。门前向阳的墙角向来是邻里邻居凑堆的地方，如今，邻居们大都先后离世了，唯有母亲是这里的常客，陪伴她的，还有麦琪儿。冬日乡村的夜晚很是冷寂，老宅子里有一种空荒的氛围弥漫着，麦琪儿恪守职责，一旦院里有个风吹草动，都会引起它的警觉，叫个不停，夜幕下的宅院增添了一些生机和活力。

狗通人性，嗅觉灵敏，是人类忠实的朋友。每次周末回家，我都特地带一点麦琪儿喜欢的食物，牵着它在院里遛一遛，它摇头摆尾的样子很是逗人。天长日久，麦琪儿能隔街听到车门声，随即就叫个不停。

周末晌午时光，麦琪儿摇头摆尾向街而叫的时候，母亲就知道我们回来了，便早早来到门口迎接我们，母亲白发苍苍、拄杖相迎的情景每每让我长久回味，难以释怀！多少年了，我每次回家返城，母亲也总是一直送我到门口的石阶边，目送我远离，不论春秋与冬夏。俗话说，“儿想娘，扁担长；娘想儿，长流水”，信夫！

母亲精心饲养着狗狗，这如同她与人为善的品性一样。每日早晚各一次喂食，冬日里，老人把狗狗的饭食温得热热的。在她看来，狗狗也成了她生活中的主要成员，相依相偎的老朋友，是她生活中不可分离的一部分。

岳母时常问起麦琪儿的状况，我有时把麦琪儿的视频让她看，看完后，她不语，麦琪儿的视频无疑勾起了她对岳父的思念。但能感觉到她的开心，在她看来，麦琪儿终于有了一个好去处，她也感到安心了。

有一年夏天，狗狗不幸染上了一种病，俗称的“狗癞”症，身上的毛一块一块地脱落，裸露的皮肤血红血红的，脏兮兮的。母亲很着急，电话让我们从城里拿些药来，但效果不明显。夏天雨水多，院里潮湿，苍蝇蚊子缠绕着狗狗，我们嫌它脏，劝母亲放弃了，让它自生自灭吧，就把它移到家门外的一棵树下。母亲坚决不同意，“狗狗也通人性呢”，她在狗窝里撒上了消毒的石灰水，仍然天天喂着，侍弄着，期盼着狗狗一天天好起来。

也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，天气渐渐凉快的时节，狗狗竟然奇迹般地康复了，毛茸茸的新毛又长出来了，眼里又充满了活力和希望，狗狗终于度过了这一劫！

病愈后的狗狗显得苍老了一些，母亲没再拴养狗狗，让它在院里自由活动，它整天围着母亲转，难舍难分的样子，真是患难见真情！其时，母亲已九十有一。随后的日子，母亲还常提及这段往事，“差一点让你们扔了的狗狗，居然又活了好几年，狗也不易呢”。

俗语说，“狗命不过十”。狗狗熬过了十个多年头，渐渐瘦弱了，生命力明显在减退。母亲也更显老了，虽说身体还行，她自己说越来越懒了，没精力再伺候狗狗了。有一天，她终于建议，把狗狗送到我二姐的养殖场去吧，那里有很多狗伴，也算是给狗狗找了一个好下家了。

冬日大雪时节，二姐告诉我，麦琪儿死了。二姐说麦琪儿来到这里后，与其他的狗伴儿不合群，天天闷闷不乐的样子，也许它确实到了寿数了，最终没熬过那个冬天。

二姐用一个软软的草栅子把它裹好，埋在家门口的一棵树下，埋得深深的，算是让麦琪儿入土为安了，冬日纷飞的白雪为它送上了最后的祈祷！

我常常浏览之前麦琪儿的视频和照片，忽而想到老娘，忽而想到岳父，想到岳母，总觉得有些失去老朋友的凄凉感。

母亲后来终于知道了狗狗这事，许久没说话。

“差一点让你们扔了的狗狗，居然又活了好几年，狗也不易呢”。母亲显然有些伤感。

我把麦琪儿生前的视频播放给岳母看，她依然是一种很舒心的样子，“十多年了，琪琪都上学了，狗也不易呢”。

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2024.6.